早春人不老

天增岁月人增寿,少操闲心多操人

【绣春刀】【丁修\微修炼修】惊蛰(一)

*算是前传一样的东西吧。武侠。

*用了导演的一个设定。

*慎。



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一、没有脑袋


三更天刚过。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京城宵禁,长街小巷一片漆黑,静谧得毫无生气。


而刘有福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他越听越惊,越惊这声音就越大。他还在喘气,非常用力地喘气,干冷的风灌到嘴里,他甚至觉得呼吸是腥味的。


他还在出汗。


能在数九刚过的天气里出汗的人并不多,刘有福曾经大雪夜睡在烘热的暖房里,搂着他娇滴滴软绵绵的已不知算是多少房的小妾被翻红浪,最爱与人说道自己如何神勇,如何卖力,如何出了一膀子的汗。


而现在他没有暖房,没有娇妻,甚至他只穿着中衣,裹着从叫花子那里抢来的烂棉絮褥子。


他跑得很累了,也困极了。


他想回家里去,想用砂罐给自己煨上一盅王八汤,再吃上一盘炒腰花,两盆红油肘子,三大碗米饭,最好再有四两他在地窖里搁了二三十年的枣儿红。吃饱喝足了,他前一阵子刚买回来的小丫鬟给他端上一盆热烫烫的洗脚水,他假意嫌烫,兑了水又喊凉,趁个打骂的机会,就能在那嫩得出水儿的脸蛋儿上拧一把。


只消那样,他可以出一晚上的汗。


不过人的汗有两种,冷的,热的。谁都不想出冷汗,因为那表示着人在害怕,在惊惶,在恐惧。


人都怕什么?


有人怕虫,有人怕水,有人怕鬼,有人怕死,还有人怕风、火、雷、电、猫、狗、鸡、鸭,怕热水烫,怕毒蛇咬,怕做生意赔个精光,怕做了亏心事半夜有鬼敲门。


刘有福此时此刻怕影子。


只要是能看得见的东西,他\它都有影子,人是不该怕影子的。但此时此刻万籁俱寂,无月无风,提着灯的打更人早已回去续梦了,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依旧能看得见他的影子?


跑。他害怕得只能一直地跑,他已经跑了足足五个昼夜,终于跑到有重兵把守的天子脚下。他以为他已经安全了,但今晚他仍然看得见影子。


影子总是跟着人的,无论人怎么奔,怎么逃,怎么甩,甚至死了躺进棺材里,影子都跟人一起。


他第二百一十七次去看贴在墙上的那个影子。


忽然发现影子不见了。


他剧烈地打着哆嗦,脸上赘着的肥肉颤得像两把蒲扇。双眼盯着,耳朵尖也动着,但他还是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也只能听见夜里唯一的,他自己血流、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他很累了,不想再跑了。


于是他干脆壮起胆子,向那个影子的方向喝问:你究竟是谁?!


很久之后,从遮住他的那片屋檐顶上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刘有福,你饿不饿?


刘有福是有福客栈的老板,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多的事就是听。听住店的人要什么房间,能给多少银子,听打尖的人要什么饭菜,需不需要在这里留宿一晚,或者也听一听口角和骂架,听江湖人讲江湖上的故事,听他们掀翻桌子,打折凳子,然后鲜血从肉体里流出来的声音。


他虽然长得肥头大耳,但他有极灵的耳朵和极好的记性,他万分确定,他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一个你没听过,没见过,并且如影随形地跟着你,跟了整整五天,开口就能叫得出你名字的人,你会害怕吗?


刘有福的舌头瘫在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转眼那个人的叹气声又出现在他耳畔:唉,你早些问,我便能早点和你说话了,我这个人总是羞于先向人开口的。


他提着一盏不太亮的灯,火苗儿在里头扑闪,忽明忽暗,刘有福瞪圆了眼睛也没看明白这个人究竟长了什么样子。


他只看见这个人有一把很长很长的刀。


扛长刀的男人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递了上去:我饿的时候,记性总是很差的。


刘有福一头雾水。


男人笑了笑:我是个很善解人意,推己及人的人。


刘有福听懂了,但是他不敢接,更不敢吃,尽管他确实饿到只是一个冷掉的馒头,也能让他满口生津的程度了。


男人有点不高兴:你怕我下毒?你竟然敢怕我下毒?


刘有福见他喜怒无常,生怕他忽然抽出刀来乱砍,只好磕着牙、抖着说:不、不是——


他话没说完,男人却已经在馒头上非常使劲地咬下一口,嚼着,咽进肚子里去。


男人说:你快些吃,因为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刘有福吃得狼吞虎咽。他真的饿极了。


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听个故事也需要吃饱了那么好的记性。


或许这个人在求他帮忙?或许这个人想让他介绍自己客栈里常来的那几个戏班子把他的故事编成戏?又或许他找自己来打听消息,但给不起那么多银子?


刘有福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说:上至武林名门,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你给钱,想问什么都可以,大不必走这种下三滥的路数。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有道理,说出口的话也跟着硬气了起来。


男人又笑了:我知道你是销金窟的酒福星。我不找你办事,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说个故事给你听。


刘有福瞪圆了眼睛,怒道:好端端在家睡觉,被你个浪夜儿攮的追到这鬼地方——听故事?


男人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指,在刘有福肩膀上轻轻一点,刘有福半边身子就再也动不了了。


男人看着自己的手指沉思,仿佛有很多事在想、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些事、这些话又反过来纷扰着他,让他难以抉择究竟要怎么想、怎么说。


刘有福又开始发抖,但现在他只有左边一半可以抖,他的身体像是被从当间儿划开了似的,一半的肉僵着,一半在晃,在扭曲,人皮下面的肥肉一浪打一浪,滑稽极了。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拍着双手,大声地笑起来:刘有福,刘有福,你真个是人如其名啊。


刘有福只有一半舌头能动,他试着说话,非常艰难地道:有……话、快……说。


他本是可以赞同这个男人说出口的话来的——他毕竟确实是个非常有福气的人——截止到五天前。


所以他现在只觉得男人是在侮辱他,嘲笑他。


他很生气。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侮辱和嘲笑。


这种气愤甚至让他稍微感到不那么的恐惧。


男人把刀杵在地上,跺了跺脚,搔了搔头,又打了个呵欠,挖了挖耳朵,才慢吞吞地说:


你见过很多人,我也见过很多人,而我们见的人又各有不同,可见这个世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酒福星,你说我这番推断是不是很有些道理?


刘有福只能说是。因为他实在合不拢嘴、说不出“不是”。


男人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


我这个故事啊,不新鲜,但我觉得很有意思,以至于久久不能忘怀,非得找人把它说出来,讲出来,才能得到少许安慰。


很多年以前,有个从洪水过后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孩,他父亲和母亲都在这场水灾里命丧黄泉,他却好命的活了下来。他一步步的走,踩着那些曾经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尸体,终于走出了村寨,走到另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他大概很饿,也没有钱,但他认识了一个好兄弟,那兄弟是个流寇,匪徒,所以他也和他兄弟做一样的事。他们是在关二爷面前结了拜的。


有一次他们出外打劫,杀了一家富庶人家,收拾完金银珠宝才发现襁褓里还睡着个半条胳膊长都不到的婴儿。他兄弟忽然动了恻隐之心,从那之后金盆洗手,再也不做了。


他的兄弟是个爱喝酒,爱交朋友的人,也有一膀子力气,还有武艺在身,有一天得人赏识,在天津卫开了间小酒楼,替人办事儿。他的兄弟非常够义气,对人说,这酒楼没有二老板,我是老板,他一样也是老板。


起先他是高兴的,有这么好的兄弟,他做梦都要笑醒。但后来他才知道,酒字金令只有一个,不在他手里。他的梦由好变坏,由坏变得更坏,终于有一天,他梦到,他杀了他的兄弟。


说到了这里,男人停顿下来,而刘有福已经不仅仅只在发抖了,他感到自己薄薄的中裤热腾腾的,湿哒哒地黏在他肥胖的腿上。


刘有福挣扎着说:你……究竟……是……


男人摆摆手,道:你别打断我,不然我先打断你撒尿的家伙。


刘有福立即闭上了他能动的半边嘴。


杀自己的手足兄弟,起先他是不敢的。不是愧疚,也不是念旧情,而是他根本没有那个本事。后来有个人找到他,说如果你帮我做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我许诺帮你杀了你想杀的人,而且他的一切统统属于你。他想了三天,最后问那人: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人说:给一个女人下药。


我的故事说完了。


男人又伸出那根手指,刘有福发现自己又可以动了,他片刻未停地又开始跑,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有过那么轻那么快的速度,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飞上天去了。


他发现那个男人还在原地,他发现自己甩掉了那个男人,他发现自己死里逃生了!他想大喊,想大叫,想呼喊自己所有养在家里的莺莺燕燕的名字,想跟她们分享自己逃生的喜悦。


他真的喊了,但是他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脑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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